來自 http://blog.csdn.net/yjz0065/archive/2005/02/24/300577.aspx

          他目光低怯,只有滿面石灰的時候,那雙眼睛才勇敢;他把那雙真皮皮鞋擦得锃亮,一到工地就脫下來,偷放在東家還沒啟用的柜子里,走時換上,對著那纖塵未染的皮鞋笑得很樂;他刷墻的時候用報紙折個帽子扣在腦袋上,嫌礙事又棄之不用,頭發、臉上、鼻孔與脖子全是粉塵,他沖著水龍頭抹兩下,倒更像個半成品的石膏人;他沒坐過地鐵,因為舍不得3塊錢,但是公交車總令他不自在--只要有他在,以他為圓心,方圓一米之內往往沒人;他對他的所有東家的態度都很冰冷,這樣,他就不怕他們對他更冰冷;他覺得城里的女人真好看,可是越是好看的女人,看他的那眼神兒就越帶著颼颼的小刀子;他攢了五個月的錢買了部二手手機,沒用幾天就沒聲沒影兒了,他去找賣貨的,人家把他打了一頓;他好幾次因太晚趕不上公車而步行回住處,路上被盤查,他花了好幾天的伙食費辦了暫住證;他一年到頭攢了3000塊錢,存在一張卡里,他期待著回家時到提款機里把錢都取出來,就像城里人那樣,"奔兒奔兒"按幾下按鈕,就可以"刷刷"地取錢;他還想去超市刷一回卡,他每次看到城里人刷,都覺得他們真牛;他把卡掖在褲腰里,隔一會兒就偷偷按一下,那里是他回家的全部理由......

            他......,他就是他們。

            在我們的城市里,日子對于他們,比對其他人都更具體,因為那是他們用來計算工錢的計價單位;錢對于他們,比對其他人都更像錢,因為5毛錢能在市場收攤的時候買回一堆菜葉;生存對于他們,比對其他人都更簡單,因為他們不敢有太多的要求;身體對于他們,比對其他人都更"強壯",因為他們不敢生病;親情對于他們,比對其他人都更溫熱,因為他們出來打工的原因,就是為了給爸治病、供弟讀書、給家里添頭豬;城市對于他們,比對其他人都更虛空,因為他們只"看"過抽水馬桶,只住過初級階段的高樓大廈的水泥地,只"聽"過商場里的音樂;春節對于他們,比對其他人都更快樂,因為一年里終于可以有這么幾天,他們能體面地、尊嚴地、享受地過

            本期專題,我們聽民工自述,這一年。

            這一年,他們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引人關注;這一年,政府為他們撐腰;這一年,他們開始有了屬于自己的文化娛樂生活——

            而生活對于他們,比對任何一個人都更充滿希望,因為他們的愿望是如此簡單。

            “總說仇富心理,怎么不提提‘仇貧'的人?”

            采訪-本刊記者 陳敏

            地點:北京南二環某住宅小區

            時間:2005年1月9日下午2點

            人物:陳力松,男,33歲,北京某裝修公司瓦工

            我17歲時進了家鄉的工廠,后來被機器削掉半個手指,心有余悸,就跟人出來當瓦工。去過廣州、上海,還有新疆。你問我喜歡哪個城市?反正都是高樓大廈,沒有一片瓦屬于我,我只關心工資高不高。2000年到了北京,掙錢多了點兒,就待下來了。

            在外面打工,就怕辛苦換不來半兩米。溫總理替我們討薪,聽說過,但是黑心老板還是滅不了。我遇過一回。老板溜了,工人們都傻了,把玻璃砸碎,有個人站在樓頂嚷嚷半天,突然跳了下來,“120"來得晚,"嗚嗚"聲叫得人真難受......

            我還怕歧視民工的業主。別小看貼瓷磚,排磚彈線、哪里貼花磚,腰線多高,都要細琢磨,我把每面墻都當作自己的作品。有次干完活兒,業主驗收,她的朋友都說好,她板著臉說,民工就這點本事唄,趕著往城里擠,搞得空氣都臟了!那個眼神,跟那次“120"的嗚嗚聲一樣,捅到我心里!總說仇富心理,怎么不提提"仇貧"的人?

            16年里,我走了不少城市,帶著同樣的編織袋,塞滿褥子和鍋碗瓢盆。前年大街小巷都唱什么"流浪的腳步走遍天涯,沒有一個家......"一聽,我心里就泛酸,打工啊,真是苦。一年到頭就是一床被褥,能補就補,都不換。冬天冷,同鄉勸我再添一床,我舍不得。晚上,就在業主的新家找塊水泥地,鋪開褥子,和沙子、膩子、油漆、瓷磚睡在一塊兒。還好,北京人家里都裝有暖氣,就碰上過一家沒裝的,那天下大雪,晚上被凍醒了三次。

            醒了我就想想老家的春天,油菜花一開一大片,想想秋天,稻子那個香......多少年都沒有見過、聞過了。真的,如果在家里一年能掙到1萬元錢,我肯定不出來打工!

            2004年11月,我作了個重要決定,讓老婆孩子來北京玩兒一次。我在四環外找了間十來平米的房間,和房主討價還價,壓到月租220元。換掉工作服,我帶她們母女爬長城,游故宮。她們在天安門看升旗,我就看著她們笑,有點兒做主人的感覺。逛王府井的時候,都是好吃好玩兒的,12歲的女兒很懂事,啥都不要。20多天下來,我們花掉了3000多塊錢,照了足有10厘米厚的照片,很開心......

            她們該回家了,我想把老婆留下來當幫手,就是和和水泥泡泡瓷磚,活兒不重。老婆猶豫著問女兒,女兒說:“媽媽留下吧,我要你和爸爸在一起?!?

            虧了女兒的體貼,生活好多了。以前自己洗衣做飯,拌個黃瓜要吃一天,頭疼腦熱也熬著,現在有伴兒了。昨天晚飯,老婆煎了兩條魚,我喝了點兒小酒,很香。老婆不嫌棄睡地上,就是不忘每周打個長途回家,叮囑女兒好好讀書,不要像她爸媽命苦。女兒笑著說,放心放心!聽她奶奶說,開始她還背著人哭,現在好了。

            要過年了,活兒排得更緊,每天從早干到晚,想給孩子掙個新書包,給爹媽買點兒北京特產。一睡下,才覺得渾身疼,但想到回家,我就好受了。一年一次??!前天,有個人問我,到南京的硬臥車票多少錢?我說不知道。我都是坐著或站著20多個小時回家的,從不覺得累。

            你問我幸福嗎?很快就能看到家人,睡在自家暖和的床上,這種感覺,就是你們城里人說的幸福吧。

            與民工對話

            《中國青年》:這一年掙了多少錢?

            陳力松:一兩萬吧。我挺滿意的。

            《中國青年》:這一年最開心的是什么?

            陳力松:去北京火車站接老婆孩子,第一眼看到她們母女的時候。

            《中國青年》:最苦惱的是什么?

            陳力松:女兒學費太高,尤其是建校費。在家種田根本供不了她讀書,還得打幾年工。

            《中國青年》:最傷心的是什么?

            陳力松:父母老了,農忙我還幫不上;城里過節,別人都團圓了,我只有一個人。

            《中國青年》:對新的一年的期望是什么?

            陳力松:希望能再多掙一點錢,一點點都行。

            “我想回家,卻不敢回”

            采訪-謝勝瑜

            地點:廣州天佑家具廠職工宿舍內

            時間:2005年1月6日晚8點

            人物:李一兵,男,27歲,電鋸工

            我2004年初來到東莞打工。

            我的第一份工作是替一家塑膠廠打包。這活兒賊苦,一天下來,我渾身像散了架。更糟糕的是,廠子伙食太差,工友們狼吞虎咽,我就是咽不下。沒熬到半個月,我就走了,可事先交的300元押金和身份證,怎么都要不回來。

            沒辦法,我只有打電話讓父母寄錢,又辦了臨時身份證,繼續找工作。折騰了一周,我進了個私人辦的小化工廠,負責搬運原材料,這活兒也不輕松。原材料里好像有硫酸,濺到衣服上就燒個洞,濺到手上疼得鉆心,濺到眼睛里,那肯定成瞎子。我提心吊膽地干了三個月,又不習慣那股怪氣味兒,還是走了。

            農忙的時候,我雙手空空回家了。鄰居們都議論呢,誰家的誰帶回多少稀罕東西、寄回多少錢,見到我,他們都不問。只有一回,爸媽嘆著氣說:“咋回事?你一個高中畢業生,打工還打不過村里小學初中都沒念完的娃?背運啊。”

            哥哥見我著急,說先學好一兩門技術活兒再出去,學摩托修理、駕駛什么的,還說,愿意出錢讓我讀個民辦大學。我覺得自己都二十六七了,連自己都養活不了,大笑話!臨走時,我要了300元做路費。爸說,也不指望你有多大出息,明年車票能自個兒買就成。我的臉燒得慌。

            要多掙錢,就得找份像樣兒的工作。一擠下火車,我就買來報紙翻看招聘廣告。公司文員、廠報編輯的工資一般都超過千元!讀中學時我的作文都是范文,這活兒我能接下來吧?我到一家家職業介紹所排隊領表、面試,那張高中文憑掏出掏進,弄得皺巴巴的。有回,我找到一家廠報編輯部。對方問,你發表過文章?我搖頭。對方又問,你中文系畢業?我還是搖頭。對方變臉了,你開什么玩笑!

            接連碰壁,我的心情糟糕透了,每晚都睡不好,特恨自己:恨自己沒有大學文憑,恨自己沒有一技之長。同鄉勸我,你要真能寫,弄張假文憑混進去再說!名牌大學的文憑在大街上就賣100塊!又說,某某也是這么弄,現在混得人模狗樣的,神氣得很。

            我寧愿失業,也不能作假。每天報紙登的好工作很多,可是不屬于我。一個月后,我才找到這家家具廠,守機床。每天14小時的工作,車床轟隆隆地響,木屑粉末滿天飛,堵得嗓子眼兒老要咳嗽,還常聽說有工友被電鋸傷到......除了周日下午,都得待在廠里。到月底數著那八九百塊,心里真是高興不起來。

            國慶節的時候,家里給我打電話,說給我張羅了個對象。那女孩也在廣州打工,也有高中文憑,還是主管。我不樂意,爸就說,那你今年過年帶個回來!嗆得我說不出話。我在家中最小,爸媽都快70了。按村里鄉俗:兒子一天不結婚,他們就還得下地種田。我按他們的吩咐找過那女孩兩次,沒什么自信,漸漸死了心。

            一晃又到年底。27歲,在我們老家已是大齡青年?;叵脒@一年,覺得挺對不住爸媽:沒掙到錢給他們養老,也沒找到媳婦給他們添孫......想回家,不敢回。

            與民工對話

            《中國青年》:這一年掙了多少錢?

            李一兵:沒算過,一年里三進三出,除去用的,我只給家里寄過1000塊錢。

            《中國青年》:這一年最開心的事是什么?

            李一兵:老板原來說要押兩個月工資,昨天聽說不押了。

            《中國青年》:最苦惱的和最傷心的是什么?

            李一兵:賺不到錢,成不了家。

            《中國青年》:最害怕的是什么?

            李一兵:害怕過年回家,害怕爸媽每次打電話都說找媳婦的事。

            《中國青年》:對新的一年的期望是什么?

            李一兵:向電影里的傻根學習,能一次帶上6萬塊回家。
          posted on 2005-03-08 13:33 AK747 閱讀(194) 評論(0)  編輯  收藏 所屬分類: 其他
          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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